金石之光,亘古传续——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与文献馆藏金石拓本整理概述
从上古结绳记事,到观夫自然之形象,在劳动中创造了文字。有了文字,或书于崖壁,或契于甲骨,或镂于金石,或著于竹帛,籍器传文,这其中金石作为文字的重要载体形式之一,愈发彰显着中华金石文化之光芒。公元六世纪传拓技术的发明,使金石文化凭借拓本得以更广泛地传承与弘扬。唐代诗人韦应物《石鼓歌》中,“今人濡纸脱其文,既击既扫黑白分”,形象地勾画出一个鲜活生命的乐动,通过濡纸、洗石的孕育,上纸、捶打的生长,到击扫扑墨的分娩,在有节奏的韵律下金蝉脱壳,诞生出黑白分明的拓本。其于考订,显文字之衍生,证经典之异同,校诸史之谬误,补载籍之缺佚;其于文辞,为文之祖,文体之资,百世之范;其于艺术,观书体之流变,师法书之技道,究艺术美学之轨迹。可谓“金石之光,亘古传续”。
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与文献馆丰富的金石拓本,有赖于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我院美术研究所前辈学人的远见卓识和辛勤采集。人们常说“金石不朽”,然金石多置于室外之自然环境中,或深埋地下,一经出土,同样会受到风雨侵蚀,以及地震、火灾与人为之损毁。故清代金石学家张廷济常感叹:“金石之坚,不如纸寿。”或因时代变迁,或不可抗力之因素,加之翻刻、伪刻,鱼龙混杂,拓本之鉴藏和保护亦尤为重要。2019年5月,我馆启动了尘封多年的金石拓本的整理、编目工作。从制订编目规则、著录项目;到开包整理、著录入机、拍照分装、修护保护;再到校勘辨别版本、真伪,特别是同一拓本的不同版本,从初拓到近拓,从原石刻本到翻刻本进行比对甄别。馆藏拓本逐步显现出如下特点:一是由古及今,纵横三千年;整拓、裱轴、裱本洋洋洒洒近两万余件套;衍展变迁,洵为大观。二是无论是商周青铜彝器,战国石鼓刻石,秦汉碑碣、摩崖、画像、石阙、砖瓦,还是之后的墓志、造像、经幢、刻帖等,品类繁多,金石体系、形制完备;名碑名帖,精华鳞集。三是所藏拓本以清拓本、初拓本为大宗,亦不乏有明拓本,或更早的精拓善本。四是拓本多为名家所藏,陈介祺、端方、邵章、仇埰、于右任、王德润等专藏占有较大比重,仅邵章所藏拓本就有三千余件。程瑶田、阮元、梁章钜、刘喜海、吴式芬、僧六舟、崇恩、陈介祺、王锡棨、端方、罗振玉、邵章、陆和九、仇埰、于右任、于非闇等金石收藏家题跋、题记、钤印,为拓片的源流递藏、学术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孔庙虞书贞观刻,千两黄金那购得?” 宋代黄庭坚有感于唐代虞世南的《孔子庙堂碑》,在宋代已经很难寻真。时到今日,即使是明清刻石,其风泐损毁,拓本亦有难以寻觅者,故“续藏保护、去伪存真、传本扬学”更有其现实意义。
意与古会,千秋如对。值此中国艺术研究院建院七十周年之际,在向为我院金石拓本收藏做出贡献的前辈学人致敬的同时,将这批馆藏碑帖珍品分期呈现,希冀在碑帖鉴赏中,汲古润今,感受金石文化的无穷滋养。
赵海明、闫彬彬/文
颍井黄庭经兰亭序双璧
馆藏《颍井黄庭经兰亭序双璧》拓本
“颖上南关井,万历末年,时时有白光如虹,淘井得石,铁皮锢其外,启之碧绿温润……”1《颍井黄庭经兰亭序双璧》的出土带有传奇之色彩,尤其是关于其出土时间历来说法不一。有明正统九年(1444)前说,有張廷濟的前明说,有宋荦的嘉靖年间说,有邢侗的嘉靖九年(1530)说,有安世凤的万历年间说,有高泽生的万历末年说,不一而足。正如張廷濟跋曰:“今观张登云跋云,久尘颍上学宫,则知出井故久,至明末名始噪自。”2由上诸说,近二百年颍井古宝藏藏出出,是谓实况。
馆藏《颍井黄庭经兰亭序双璧》拓本选页
此刻石是在安徽省阜阳市颍上县城掏挖南关井时所得,故因而得名。石为双面刻,正面有“思古斋石刻”篆书五字,刻《黄庭经》;背面有“兰亭序唐临绢本”七楷书字,刻《兰亭序》,王羲之书,后有“永仲”“墨妙笔精”二刻印。张登云在之后的刻跋中曰:“二帖右军真迹不传,惟虞永兴、褚潭州、欧阳率更临本盛传……,余索而谛视之,风神遒劲,大类褚笔。”3董其昌评其:“以较各帖所刻皆在其下,当是米南宫所摹入石者,其笔法颇似耳。”4王澍亦说:“《兰亭》自北宋至今皆重定武,独董思翁始为思古斋吐气,以为各本皆出其下,允为千古精鉴。”5在赞同董的同时,王澍也提出“董宗伯目颍上为米所临,正恐未然”,6可见颍上一出引起世人极大轰动,并就与之相关问题展开研究。
馆藏《颍井黄庭经兰亭序双璧》拓本选页
颍井《黄庭经》、《兰亭序》出自褚遂良之摹本是为公论。其刻本又自何而来?从“思古斋石刻”考,据蒋光熙《东湖丛记》载:“余曾藏赵松雪所临《黄庭坚》,卷后有同时元人一十五人跋,内应本跋云‘得宋刻太清楼《黄庭》并禊帖,松雪见之,爱不释手’。应氏因重模二帖入石自藏,举原本以赠松雪,松雪为临此卷以报之。故松雪所临者前后均有思古斋朱文印记,始知颍上二帖是元时应氏重模太清楼本。”7思古斋为元人应本的斋号,综上与首题“思古斋石刻”亦相吻合,应该是元人应本的刻本。此刻兰亭有边栏竖栏,其中有空缺29字,中间“類”字被妄人增刻,“取、相、僧、次”等字字法有增缺,较为特别。
馆藏《颍井黄庭经兰亭序双璧》拓本选页
此刻“初拓不数张,纸恶而字甚完好,次拓纸墨皆精,兰亭‘类’字遂而残缺,最后为一俗令妄补,大可憎。且拓皆竹纸,草略殊甚,仅存形似耳。今此石碎已久,即纸者亦不易得。”8可见拓本传拓之记述,在清初刻石早已碎失不全,拓本备受珍视。馆藏为张伯英旧藏,裱本1册14开半。册页墨心尺寸26.3×13.7cm,册页开本尺寸33.4×17.4cm。外题签“颍井双璧,视昔轩藏真,本龙署”,内题签“颍井双璧,视昔轩藏真,庚申(1920)初夏张伯英署”。内有僧寿、张伯英题记、录跋多则,狄平子观款一则。钤“勺道人”、“英”、“榆庄”、“伯”、“英”、“张少溥”、“云龙山民”、“平等阁主”、“清晏岁丰之室”、“伯英小印”、“小来禽馆”印。《黄庭经》拓本前钤“于襄”印,后钤“杨云□印”。明清以来,翻刻本较多,据张彦生云:“原石拓本多是擦墨,墨色有浅重斜擦纹,翻刻多无。”9勘核相关考据,馆藏拓本为重墨擦拓,墨色均匀且精神,有张登云刻跋,应为原刻石未碎前之晚明时所拓,故为弥珍。
馆藏《颍井黄庭经兰亭序双璧》拓本选页
此石碎失,一说颍上县令张俊英恶上官索取、唯利所图,在崇祯二年(1629)先拓万张,后击石碎,称遭雷电击毁。一说明末适逢李自成农民起义军攻破衡水,石与万张拓片都被付之一炬。又说石碎为三,有杨氏保存一块,历经传家,密保珍藏,现保存在安徽省博物馆。各种因缘见诸记载,翁同龢感叹“神龙遗迹久销沉,颍井翩翩笔势寻。天与俗工除类笔,明珠原不受尘侵。”10虽可为叹惜,然《颍井黄庭经兰亭序双璧》带给后世无尽的滋养,藉拓本以永年。
赵海明/文
人物链接:
1.张伯英(1871-1949),字勺圃,一字少溥,谱名启让,别署云龙山民,榆庄老农,晚号东涯老人,室名远山楼,小来禽馆。江苏铜山人(今徐州),光绪间进士。
2.狄平子(1872-1942),即狄葆贤,字楚青,别号甚多,有楚卿,慈石,狄平,高平子,平等阁主,平清居士,六根清净人。江苏溧阳人,其祖与王文治好友兼亲家。
3.视昔轩乃徐树铮(1880-1925)斋号,徐氏字又铮,号铁珊、则林,江苏萧县人。著有《视昔轩遗稿》。
参考文献:
1.(清)高泽生《颖上风物记》,黄山书社,2009年。
2.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与文献馆藏《颍井黄庭经兰亭序双璧》张伯英录张廷济跋。
3.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与文献馆藏《颍井黄庭经兰亭序双璧》张登云刻跋。
4.黄惇《董其昌书法论注》,江苏美术出版社,1993年版,120页。
5.(清)王澍《竹云题跋》卷一,中华书局,1991年版,20页。
6.崔尔平选编、点校:《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上海书画出版社,2019年版,605页。
7.(清)蒋光熙《东湖丛记》,辽宁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37页。
8.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与文献馆藏《颍井黄庭经兰亭序双璧》僧寿录宋荦跋。
9.张彦生《善本碑帖录》,1984年版,201页。
10.(清)翁同龢《为知稼翁题颍井碎石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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